0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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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4
夜色深沈, 雪落無聲。
蕭清堯左手撐在案桌上，漆黑的眼睫低垂著，從來高挺筆直的肩背, 此時卻有些塌陷和傾頹。
沾染著血色的留影珠緊緊攥在他掌中, 他很想將那枚珠子撚碎，可是終究控制住力道, 繼續看下去。
狐妖被他剝皮之後, 他又下令, 讓餘掌事打散她的修為，將她丟下天界。
眼睜睜看著餘掌事提著血淋淋的狐貍走向誅天臺, 將她從誅天臺拋下去, 蕭清堯面色一沈, 連忙伸出手, 想要抓住狐妖, 可是觸手只抓了一空。
他原本不過想讓餘掌事將狐妖從南天門外扔下去，怎麽想到餘掌事竟然去了誅天臺？
眼看著那狐妖從高高的雲層急速墜落, 罡烈的厲風刮割如刀, 將她身上又增添無數傷口，眼看著那狐妖竟然掉落到冰冷又堅硬的鐵蒺冰原上，筋骨盡碎, 摔斷了氣……
殷紅的鮮血染紅了滿地冰雪，也染紅了蕭清堯緊繃的眼角。
原來餘掌事不僅將她拋下誅天臺, 竟然還故意將她丟到幽冥魔域邊上的鐵蒺冰原。
這是生怕她死不了啊……
淡色的薄唇抿得僵直, 蕭清堯眸光發緊，一片晦暗。
他早該想到的, 餘掌事因為動作粗魯，被那狐妖抓傷咬過好幾次, 一直對狐妖不太待見。
那些他都知道，可他覺著左右不過一只狐貍，不過是些庸常小事，便也懶得理會。
等到他讓餘掌事將狐妖丟掉，餘掌事又怎麽可能不伺機報覆？
看著狐妖重新覆活過來，渾身痛苦地趴在冷冰冰的雪地上，還不等喘息幾口氣，慕容舒的身影忽然又出現。
看著她抽出纏絡在腰間的軟鞭，一步步向狐妖走去，她哪裏是想毀掉狐妖的金丹？根本就是想要她的命。
若不是那忽然沖出冰河的烏蛟，只怕狐妖又要死一次。
蕭清堯看著從天而降的自己救起慕容舒，抱著她沖出烏蛟的圍殺，將那奄奄一息的狐妖留在原地，連看都沒看她一眼，腳步不停頭也不回地走了。
後來，後來……
狐妖被陶宿真人所救，可是再次遇上他，他又將她帶回滄瀾宮，鎖起來。
看著餘掌事故意刁難，想把狐妖餓死，看著慕容舒撐起隱蔽結界，再次對狐妖痛下殺手，直到蕭清堯看到那時的他被大妖鬼車所傷，又遇上寒毒發作，昏迷不醒……為了救他，慕容舒強行放幹了狐妖全身的血。
素來平靜淡漠，山川崩於前都不會交睫的天神，在那一瞬間失了神，怎麽都無法直視那一張蒼白枯萎到再沒有一絲血色的臉。t
她死了，她又死了一次。
握在膝頭的手攥得骨節泛白，手背上暴起條條青筋，蕭清堯沒想到這位從小和他一起長大的公主竟變得如此心腸狠毒、陰狠手辣……可她這樣狠毒，終究還是為了救他。
蕭清堯看著那時的自己去將剩餘的赤火丹還給狐妖，可她的眼神冷冰冰的，似乎已經滿是厭惡。
她為什麽不說？
她為什麽不告訴他，慕容舒都對她做了些什麽？
蕭清堯看到傷好之後的狐妖去藏書閣看書，那時的他又帶著慕容舒出現。明明是慕容舒出言挑釁，可他卻責怪狐妖無禮，逼迫她向慕容舒道歉。
看著那個看起來道貌岸然的自己，一臉冷漠無情的模樣……蕭清堯難堪地閉了閉眼。
難怪那狐妖什麽都不說。
大概她也知道，不論說什麽他都不會相信。
一直以來，他都覺得妖物奸詐狡猾，天性卑劣，只要化形成人便是意圖不軌，早晚會行禍事。
那狐妖一定也是如此。
所以發現狐妖企圖盜竊九靈月魄，他毫不猶豫地將她丟到司非府，交由柏煬神君處置。
哪怕他明知道這位司非府司正是個手段殘烈嚴酷的笑面虎，哪怕這笑面虎還故意提醒過他，司非府的鞭子不好捱，也許狐妖扛不住刑……可他是怎麽說的？
他說該罰則罰，不必留情。
他說能活著是她僥幸，若是死了就算了。
柏煬神君將狐妖帶走那天夜裏，他殺了奸細明茹，得知魔王要抓狐妖的原因是要用她的血煉魔劍。他怕狐妖活著會惹出很多不必要的麻煩，甚至又動起殺了她的念頭。
若是司非府的鞭子還不足以取她的命，那他也不會再讓她活著走出滄瀾宮。
就因為她是一只狐妖，他對她似乎總是那麽絕情。
沾染著血色的留影珠光華散盡，寂靜無聲，蕭清堯眼眸赤紅，神色難堪，頹然坐在昏暗的陰影裏，一襲雪衣孤獨又寥落。
終於看完狐妖的記憶，可蕭清堯卻無法從那血腥又沈重的壓抑中解脫出來，反而像是被鎖進一個更大更沈重的牢籠，無論他如何掙紮都無法逃脫。
他還欠她一顆心，沒有還給她。
他食言了。
掌心裏緊緊攥著那枚留影珠，蕭清堯緩緩站起身，忍不住回想，他那斬魄一劍並未完全使出，那狐妖的魂魄……有沒有可能還留下一星半點？
狹長的鳳眸晦暗幽沈，仿佛一泓深邃的漩渦，裏面掙紮浮動著躁郁難安的光。
蕭清堯急匆匆離開九重天，雪白的衣袍在風中翻飛，一路兼行，不過半日便來到九幽之下的鬼城酆都。
陰森森的鬼城門掩藏在濃稠的黑霧之中，兩側懸掛著一串串燈火昏暗的白皮燈籠，隨著黑霧的浮動時隱時現，隱約傳來嘔啞嘲哳的鬼哭之聲。
蕭清堯是活人，還是九重天上的神仙，活著的神仙若是進入死人才能進的鬼城，便會被九幽之下的陰氣侵蝕，傷及身體和神魂。
子夜時分，鬼門大開。
作為進入陰曹地府的第一關，鬼門關外把守著十六只森面獠牙的惡鬼，所有入城的亡魂都必須經過它們盤查。
蕭清堯剛走到關口，就被一只惡鬼攔住了。
“神君，這裏不是您該來的地方。”那青面獸首的惡鬼看著他周身的神光仙氣，滿是畏懼道，“您還是請回吧。”
蕭清堯不理它，依舊向前走，其餘十幾只惡鬼紛紛沖上來阻攔，陰森兇惡的鬼氣能把活人嚇死。
清冷的面龐沒有一絲表情，蕭清堯擡手一揮便將那些惡鬼齊齊掀飛出，緩緩邁步向前走去，一步不停地走進鬼門之中。
穿過濃稠的黑霧，眼前已是一片陰間景象。
晦暗的天幕陰沈沈的，仿佛不過幾十尺高，黑壓壓地覆蓋在頭頂，令人心頭壓抑又沈重。蕭瑟又荒蕪的陰司道上，斑駁陸離，雜草叢生，四處都是倒塌的房屋，殘敗不堪，仿佛一座廢棄荒蕪了千萬年的死城。
蕭清堯一進城門便感覺到四周的陰氣冰冷刺骨，像帶刺的寒針一般密密匝匝，一寸寸侵襲進他的血脈和身體。
這種冰冷的陰氣比他曾經體內的寒毒還要陰冷疼痛上百倍千倍，他每走一步，每吸一口氣，每動一下，都仿佛迎著千萬根尖銳的冰針向前行進，越向前行，那針刺得越深，疼得他不禁蹙起眉頭，嘴角滲出殷紅的血絲。
冥冥之中，有一雙看不見的森冷眼睛於陰沈沈的黑暗之中默默註視著他，等著他自行轉身離去。
千萬年來，有不少勘不破生死的有能之士闖進這九幽之下的陰曹地府，不甘心地妄圖改變些什麽。
可是沒有一人能成功。要麽受不住陰煞之氣侵蝕，很快便轉身離去，要麽修為不足，死在這裏成為鬼魂中的一員，為自己的魯莽付出性命為代價。
眼睜睜看著那一道如雪的挺拔身影越走越慢，越來越艱難，可是依舊一步不停地向前走著，眼睜睜看著他穿過陰司道，跨過望鄉河，雪白的衣袍染上千萬朵血色梅花，漸漸凝結如實質的陰氣將那秋水玉骨侵蝕得體無完膚，依舊無法阻擋他前進的腳步。
蕭清堯顫巍巍地向前走著，哪怕血染衣袍，哪怕痛入骨髓，就那樣一步一步，一步一個血腳印，走上閻羅殿。
看著高高坐在大殿上方的閻羅王，他緩緩擡手拘禮：“見過閻君，我要找一個人。”
閻羅王森冷的眼睛沈默地註視著他，過了良久，幽幽一聲嘆息，問：“說吧，你找誰。”
嘴裏仿佛含著滿口碎掉的琉璃，每說一個字都在將那些尖銳的碎片往嗓子裏吞，蕭清堯面色蒼白得像鬼，額角滲出涔涔冷汗，一字字道：“她叫茉茉，昆墟狐族，族長胡玉生之女。”
閻羅王翻開生死簿，看了半天，垂眸看向他，語氣森冷：“她已經死了。”
漆黑的眼眸越發濃沈，蕭清堯自然知道她死了，只是還不甘心，張了張口，又問：“她的魂魄，在何處？”
閻羅王面色威嚴，冷聲道：“都死了快一年了，應該去排隊等著轉世投胎去了。”
一年？
蕭清堯擡起眼簾，詫異地問：“她，死於何時何地？”
看在他是九重天上戰功赫赫、滿身功德的上神的面子上，閻羅王又看了一眼生死簿，耐心道：“今年春，三月十八日，死在鐵蒺冰原，死因是從九重天上誅天臺落下摔死。”
峻挺的眉峰緊緊蹙起，蕭清堯忍著滿口尖銳的疼痛，再次詢問：“閻君是不是記錯了？她是九命赤火狐……三月十八那天，是她死的第一次……”
喉頭湧出殷紅的鮮血，他艱難地擡起手，擦幹嘴角，顫聲問：“最近這一次，冬月十七……她死了嗎？”
“原來是九命赤火狐……”閻羅王端詳著生死簿，半晌幽幽道，“像她這種特殊的妖物，死過第一次便已超出輪回，已經不在管轄之內。”
蕭清堯怔立：“那歸誰管？”
“無人管。”閻羅王面容肅穆，“天道恢恢，早已註定。”
註定死在他劍下？
蕭清堯難堪地搖了搖頭，不甘心地問：“像她這種妖物，死後的魂魄，會去哪裏？”
似是看出他心志彌堅，不達目的絕不罷休，閻羅王給他指了一條明路：“你去鬼盤嶺吧，不入輪回的野鬼都在那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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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清堯左手撐在案桌上，漆黑的眼睫低垂著，從來高挺筆直的肩背, 此時卻有些塌陷和傾頹。
沾染著血色的留影珠緊緊攥在他掌中, 他很想將那枚珠子撚碎，可是終究控制住力道, 繼續看下去。
狐妖被他剝皮之後, 他又下令, 讓餘掌事打散她的修為，將她丟下天界。
眼睜睜看著餘掌事提著血淋淋的狐貍走向誅天臺, 將她從誅天臺拋下去, 蕭清堯面色一沈, 連忙伸出手, 想要抓住狐妖, 可是觸手只抓了一空。
他原本不過想讓餘掌事將狐妖從南天門外扔下去，怎麽想到餘掌事竟然去了誅天臺？
眼看著那狐妖從高高的雲層急速墜落, 罡烈的厲風刮割如刀, 將她身上又增添無數傷口，眼看著那狐妖竟然掉落到冰冷又堅硬的鐵蒺冰原上，筋骨盡碎, 摔斷了氣……
殷紅的鮮血染紅了滿地冰雪，也染紅了蕭清堯緊繃的眼角。
原來餘掌事不僅將她拋下誅天臺, 竟然還故意將她丟到幽冥魔域邊上的鐵蒺冰原。
這是生怕她死不了啊……
淡色的薄唇抿得僵直, 蕭清堯眸光發緊，一片晦暗。
他早該想到的, 餘掌事因為動作粗魯，被那狐妖抓傷咬過好幾次, 一直對狐妖不太待見。
那些他都知道，可他覺著左右不過一只狐貍，不過是些庸常小事，便也懶得理會。
等到他讓餘掌事將狐妖丟掉，餘掌事又怎麽可能不伺機報覆？
看著狐妖重新覆活過來，渾身痛苦地趴在冷冰冰的雪地上，還不等喘息幾口氣，慕容舒的身影忽然又出現。
看著她抽出纏絡在腰間的軟鞭，一步步向狐妖走去，她哪裏是想毀掉狐妖的金丹？根本就是想要她的命。
若不是那忽然沖出冰河的烏蛟，只怕狐妖又要死一次。
蕭清堯看著從天而降的自己救起慕容舒，抱著她沖出烏蛟的圍殺，將那奄奄一息的狐妖留在原地，連看都沒看她一眼，腳步不停頭也不回地走了。
後來，後來……
狐妖被陶宿真人所救，可是再次遇上他，他又將她帶回滄瀾宮，鎖起來。
看著餘掌事故意刁難，想把狐妖餓死，看著慕容舒撐起隱蔽結界，再次對狐妖痛下殺手，直到蕭清堯看到那時的他被大妖鬼車所傷，又遇上寒毒發作，昏迷不醒……為了救他，慕容舒強行放幹了狐妖全身的血。
素來平靜淡漠，山川崩於前都不會交睫的天神，在那一瞬間失了神，怎麽都無法直視那一張蒼白枯萎到再沒有一絲血色的臉。t
她死了，她又死了一次。
握在膝頭的手攥得骨節泛白，手背上暴起條條青筋，蕭清堯沒想到這位從小和他一起長大的公主竟變得如此心腸狠毒、陰狠手辣……可她這樣狠毒，終究還是為了救他。
蕭清堯看著那時的自己去將剩餘的赤火丹還給狐妖，可她的眼神冷冰冰的，似乎已經滿是厭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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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為什麽不告訴他，慕容舒都對她做了些什麽？
蕭清堯看到傷好之後的狐妖去藏書閣看書，那時的他又帶著慕容舒出現。明明是慕容舒出言挑釁，可他卻責怪狐妖無禮，逼迫她向慕容舒道歉。
看著那個看起來道貌岸然的自己，一臉冷漠無情的模樣……蕭清堯難堪地閉了閉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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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她也知道，不論說什麽他都不會相信。
一直以來，他都覺得妖物奸詐狡猾，天性卑劣，只要化形成人便是意圖不軌，早晚會行禍事。
那狐妖一定也是如此。
所以發現狐妖企圖盜竊九靈月魄，他毫不猶豫地將她丟到司非府，交由柏煬神君處置。
哪怕他明知道這位司非府司正是個手段殘烈嚴酷的笑面虎，哪怕這笑面虎還故意提醒過他，司非府的鞭子不好捱，也許狐妖扛不住刑……可他是怎麽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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柏煬神君將狐妖帶走那天夜裏，他殺了奸細明茹，得知魔王要抓狐妖的原因是要用她的血煉魔劍。他怕狐妖活著會惹出很多不必要的麻煩，甚至又動起殺了她的念頭。
若是司非府的鞭子還不足以取她的命，那他也不會再讓她活著走出滄瀾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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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於看完狐妖的記憶，可蕭清堯卻無法從那血腥又沈重的壓抑中解脫出來，反而像是被鎖進一個更大更沈重的牢籠，無論他如何掙紮都無法逃脫。
他還欠她一顆心，沒有還給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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掌心裏緊緊攥著那枚留影珠，蕭清堯緩緩站起身，忍不住回想，他那斬魄一劍並未完全使出，那狐妖的魂魄……有沒有可能還留下一星半點？
狹長的鳳眸晦暗幽沈，仿佛一泓深邃的漩渦，裏面掙紮浮動著躁郁難安的光。
蕭清堯急匆匆離開九重天，雪白的衣袍在風中翻飛，一路兼行，不過半日便來到九幽之下的鬼城酆都。
陰森森的鬼城門掩藏在濃稠的黑霧之中，兩側懸掛著一串串燈火昏暗的白皮燈籠，隨著黑霧的浮動時隱時現，隱約傳來嘔啞嘲哳的鬼哭之聲。
蕭清堯是活人，還是九重天上的神仙，活著的神仙若是進入死人才能進的鬼城，便會被九幽之下的陰氣侵蝕，傷及身體和神魂。
子夜時分，鬼門大開。
作為進入陰曹地府的第一關，鬼門關外把守著十六只森面獠牙的惡鬼，所有入城的亡魂都必須經過它們盤查。
蕭清堯剛走到關口，就被一只惡鬼攔住了。
“神君，這裏不是您該來的地方。”那青面獸首的惡鬼看著他周身的神光仙氣，滿是畏懼道，“您還是請回吧。”
蕭清堯不理它，依舊向前走，其餘十幾只惡鬼紛紛沖上來阻攔，陰森兇惡的鬼氣能把活人嚇死。
清冷的面龐沒有一絲表情，蕭清堯擡手一揮便將那些惡鬼齊齊掀飛出，緩緩邁步向前走去，一步不停地走進鬼門之中。
穿過濃稠的黑霧，眼前已是一片陰間景象。
晦暗的天幕陰沈沈的，仿佛不過幾十尺高，黑壓壓地覆蓋在頭頂，令人心頭壓抑又沈重。蕭瑟又荒蕪的陰司道上，斑駁陸離，雜草叢生，四處都是倒塌的房屋，殘敗不堪，仿佛一座廢棄荒蕪了千萬年的死城。
蕭清堯一進城門便感覺到四周的陰氣冰冷刺骨，像帶刺的寒針一般密密匝匝，一寸寸侵襲進他的血脈和身體。
這種冰冷的陰氣比他曾經體內的寒毒還要陰冷疼痛上百倍千倍，他每走一步，每吸一口氣，每動一下，都仿佛迎著千萬根尖銳的冰針向前行進，越向前行，那針刺得越深，疼得他不禁蹙起眉頭，嘴角滲出殷紅的血絲。
冥冥之中，有一雙看不見的森冷眼睛於陰沈沈的黑暗之中默默註視著他，等著他自行轉身離去。
千萬年來，有不少勘不破生死的有能之士闖進這九幽之下的陰曹地府，不甘心地妄圖改變些什麽。
可是沒有一人能成功。要麽受不住陰煞之氣侵蝕，很快便轉身離去，要麽修為不足，死在這裏成為鬼魂中的一員，為自己的魯莽付出性命為代價。
眼睜睜看著那一道如雪的挺拔身影越走越慢，越來越艱難，可是依舊一步不停地向前走著，眼睜睜看著他穿過陰司道，跨過望鄉河，雪白的衣袍染上千萬朵血色梅花，漸漸凝結如實質的陰氣將那秋水玉骨侵蝕得體無完膚，依舊無法阻擋他前進的腳步。
蕭清堯顫巍巍地向前走著，哪怕血染衣袍，哪怕痛入骨髓，就那樣一步一步，一步一個血腳印，走上閻羅殿。
看著高高坐在大殿上方的閻羅王，他緩緩擡手拘禮：“見過閻君，我要找一個人。”
閻羅王森冷的眼睛沈默地註視著他，過了良久，幽幽一聲嘆息，問：“說吧，你找誰。”
嘴裏仿佛含著滿口碎掉的琉璃，每說一個字都在將那些尖銳的碎片往嗓子裏吞，蕭清堯面色蒼白得像鬼，額角滲出涔涔冷汗，一字字道：“她叫茉茉，昆墟狐族，族長胡玉生之女。”
閻羅王翻開生死簿，看了半天，垂眸看向他，語氣森冷：“她已經死了。”
漆黑的眼眸越發濃沈，蕭清堯自然知道她死了，只是還不甘心，張了張口，又問：“她的魂魄，在何處？”
閻羅王面色威嚴，冷聲道：“都死了快一年了，應該去排隊等著轉世投胎去了。”
一年？
蕭清堯擡起眼簾，詫異地問：“她，死於何時何地？”
看在他是九重天上戰功赫赫、滿身功德的上神的面子上，閻羅王又看了一眼生死簿，耐心道：“今年春，三月十八日，死在鐵蒺冰原，死因是從九重天上誅天臺落下摔死。”
峻挺的眉峰緊緊蹙起，蕭清堯忍著滿口尖銳的疼痛，再次詢問：“閻君是不是記錯了？她是九命赤火狐……三月十八那天，是她死的第一次……”
喉頭湧出殷紅的鮮血，他艱難地擡起手，擦幹嘴角，顫聲問：“最近這一次，冬月十七……她死了嗎？”
“原來是九命赤火狐……”閻羅王端詳著生死簿，半晌幽幽道，“像她這種特殊的妖物，死過第一次便已超出輪回，已經不在管轄之內。”
蕭清堯怔立：“那歸誰管？”
“無人管。”閻羅王面容肅穆，“天道恢恢，早已註定。”
註定死在他劍下？
蕭清堯難堪地搖了搖頭，不甘心地問：“像她這種妖物，死後的魂魄，會去哪裏？”
似是看出他心志彌堅，不達目的絕不罷休，閻羅王給他指了一條明路：“你去鬼盤嶺吧，不入輪回的野鬼都在那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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